不南不北

快乐点,没有什么比明天更难过

路灯爱情故事

       语言粗俗,脏话预警

 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  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在路灯底下。

  她靠在脏兮兮的,贴满了小广告的路灯柱子边儿吞云吐雾,昏黄的灯光在烟雾里氤氲,若不是她面带着“都给老/子滚”的不屑表情,一脸不爽地盯着空气,我兴许会以为她是个半夜揽客的女人。

  我刚和家里吵了架,因为高考只有他/妈/的四百分,四百四,吉利得仿佛我活不过明天,我想我应该多蒙几道题,要是能拿着张四百四十四的成绩单拍在我爹妈脸上气死他们最好。

  我天生就跟我家里合不来,出生没仨月我妈就冒着风险怀上了我弟弟,二胎都没开放的年代穷成那鬼样子也舍得给我弟弟交钱。可惜我弟弟是个没用的种,十几岁吃喝玩乐样样精通,我偏心眼的爹娘愣是给他当宝贝供着。

  他们要我去打工养我弟弟,要老/子退学,凭什么啊?我知道我不是块读书的料,一上课就发蒙,二两的脑子记不住半斤课,但我就是要读,气死他们。我给这事儿闹到学校去,最终还是让我读完了高中。解气,每个月还能赖点生活费。

  考完了,四百四十分,说早知道你就是个贱/种,高考了也飞不上枝头变凤凰,早知道你当年跟学校闹事的时候就该把你往死里打,打乖了好早点辍学给你弟弟挣钱。结果当然是被打了一顿,鼻青脸肿,我爹要拿刀砍死我这个没用的。我又不是傻的,我当然要跑。

  我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,就算我从小野,这片又脏又乱的地儿还是没记住,更何况拆迁了好几次。听说拆迁的都一夜暴富了,我家就是一家子穷的命,几条街拆了八百次,就是拆不到家里那破房子。

  一跑远了,跑到着路灯底下。沿街的路灯多半都坏了,只有这盏幽幽地亮,我就过来了。

  那个女的抽烟,一根接一根地抽,我隔她三米全是烟味。闻起来呛人,味道怪,大概是廉价烟,适合我。我开口向她要一根烟,贵了的还不起。

  她施舍了我一点余光,极为不在意地瞥我一眼。

  “成年了吗?”她问。

  我读书晚,高考完早成年了。我如实回答,她就递了根烟给我,又摸出打火机朝我甩了过来。

  我耍个帅接住了打火机,点燃烟深吸一口。

  呛死了,妈/的,什么玩意儿。

  她在旁边看我咳,咳得昏天黑地,可能本来没这么严重,但我觉得我要把血咳出来,把肺咳出来,眼泪要流不流的。

  人生不如意果然是十分之九点九,剩下那十分之零点一就是逗你的。我活了十八年,就没遇见过啥好人好事。

  她把她的烟摁掉了,等我咳完了终于舍得跟我说两句陌生人之间的话。

  “林恩与,你呢?”

  “郑夏。”我说,含糊不清的,不知道她听见没。

  她不问我哪儿来的,不问我回家不,这半夜三更的才跑出来的人怎么可能回家。

  “有地儿住吗?”她问。

  我知道这句话的意思是我被暂时收留了。

  她家比我家体面,比我家干净,至少没有酒鬼的呕吐物。最棒的是,她家就她一个。

  大概看出了我想问些什么,她开始讲述她的经历。

  她说她二十五了,混到了211毕业之后信了父母的鬼话回这种小地方找个份工作,陪在父母身边,前几年父亲去世了。

  她说她是个les,我问les是什么。她又用之前那种不耐烦的眼神睨我,说lesbian,同性恋。

  找了个女朋友,跟她妈出柜,她妈把她连着她女朋友打,俩人不敢对老人还手。但是第二天女朋友就跟她提了分手,没几天她妈也被气死了。心脏病发了。

  我不好说什么,找不到安慰的话。只捞起袖子给她看我手臂上的红肿和早年的烟疤,说大家都挺惨的。

  她“啧”了一声。

  “看出来了,就你那满脸肿的样子。”

  作为回报,我也跟她说了我的事儿。

  她静静地听完,说她要到上海去了,去找份工作,离开这个鬼地方。这房子多半卖不出去,也值不了两个钱,要我愿意就让我住着,自己想办法付水电费就行。

  我想了想,说我还是跟你去上海,离我糟心的爹娘和弟弟远点。车票钱麻烦你帮我付了,以后我打工还你。

  她说行。

  第二天一大早就出发了,她说,你来不及跟你爹娘道别了,不过我估计你也不想。

  我点头。

  两年的时间不快不慢,她找了份不好不坏的工作,我打工,仗着我俩合租她付了租金和水电费的大半,逐渐也攒了一点钱。

  她问我,要不要去她待的公司当个前台什么的,说我虽然没什么学习头脑但普通话还过得去,脸收拾收拾也能看,就是妆要好好化。

  “我好久之前就想说了,你化的都是些什么,跟半夜撞鬼似的。”

  我心里欢喜得很,我爱跟她待在一起。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她就想起来提这事儿了,也许她公司正好在招聘?

  我于是把这段心里话问出来了。

  她说没啥,想起来了而已。

  她还抽烟,我跟她学,我现在也会了。但我抽烟像流氓要去打架,她抽烟就是他/妈/的性/感。

  她说,我教你化妆。

  我无可无不可,反正也学不会。她让我坐在梳妆台前,说要给我示范示范,用我的脸。

  我寻思着示范不该你自己化妆我看着,她这么一搞更学不会了。

  她拿着她的小刷子在我脸上刷来刷去,有点痒,半眯着眼睛又能看见她手腕子,雪白。

  她一边说话一边刷,讲的什么狗/屁我一句没听清,满脑子都是这女人一脸欠揍的样儿。

  “林恩与。”

  我少有这样连名带姓地喊她。

  “嗯?”

  我脑子里想起来她两年前说的话。

  她是个les。

  第二天早上起来我脑子还没转过弯了,她已经走了,留了张纸条让我明天去她公司面试,这话听起来好像她是个公司高管把我潜了。字条上写让我把自己拾掇拾掇,没有合适的衣服可以穿她的。

  我这才清醒过来。

  我昨天晚上跟她滚了。

  面试的时候我绞尽了脑汁说漂亮话,就我那点高考四百四的高中文凭也就能编出来这点儿了,好在没什么人,我觉得我应该能行。

  我的感觉没错。

  我收回我之前的话,我活了二十来年,还是能遇上顺心事儿,和人的。

  我俩没说谈恋爱,谈恋爱是甜滋滋冒泡儿的事情,我俩没什么可甜蜜的。我也不知道这算什么。

  隔不了两天,她翻出手机给我看张照片,挺帅一小哥。

  我问是谁。

  她说,你有意思没,有意思我给你介绍。

  去你的,死没良心,都去/死!

  我尽量不生气,我说,我们俩算什么关系。

  她还是那种眼神,这两年来我遭了无数遍了,轻飘飘地扔了句,算朋友。

  我从来不做文雅的人,我给了她一巴掌。

  她显然知道我不满意这答案,说,书面点,叫友人,不行那就算合租室友。

  我转身就走,走的时候尽量摔门摔得大点声,以表示反抗和对这种没良心的人的唾弃。

  我走在路上,路灯还是那么黑,上一次走夜路还是两年前,那次我被一个抽烟的女人捡走了。

  抽烟的女人对我很好,我不该生气的,我不配她。

  迎面走过来一个中年男人,长相有点眼熟,更有点猥琐。

  “哦,这不小郑吗?”他呵呵笑。

  想起来了,以前我家旁边的邻居,小时候我被打,声嘶力竭地嚎,他就来敲门,边敲边骂说撕了这破小孩儿的嘴,嚎得你/妈半栋楼不睡觉。

  阴魂不散的,我这也太背了,跑这么远还能沾以前的晦气。

  “哦,小郑过得可以啊。有个吸/毒的弟弟都没被拉垮,有能耐。”

  我发誓我不知道这事儿,知道了也不怎么样。我在心里边儿骂神经病,转身又回去了,毕竟我不配生那女人气。

  我回去把门敲得哐哐响,她来给我开门,穿着睡衣,手里拿着串。

  就是没良心。

  “怎么又回来了。”

  她示意我坐下,矮桌上摆了一排烤串,就这么一会儿竟然还点了外卖,真潇洒,被扇了一巴掌也不生气。

  “路上撞鬼了。”

  她给我倒了杯啤酒,我接过来和她碰了个杯。

  “敬野鬼。”她说。

  “敬阴魂不散。”我闷了一大口酒。

  “敬烂俗。”

  “敬千疮百孔!”我几乎是吼了出来,门口的声控灯真亮了。

  “……”她沉默了,抿了一口酒,低垂着眼,这个角度的睫毛显得很好看。

  “敬声控,和……路灯。”她说。

  宿醉。这辈子我再也不这么喝了,谁喝谁傻/逼。不过宿醉可以装断片,连喝酒之前的事儿通通都忘光,昨天就当不存在。

  前天过了是今天,这不是常识吗。

  她也没醒,她喝得比我还多。我撑着煮粥,哼小曲儿,哼得乱七八糟的,和粥似的。我给她留纸条,像上次她做的那样。还额外给她放了碗粥凉着。我多好。上班迟不迟到是她自己的事儿。

  日子还得混下去,这辈子混不出头就把希望都留给下辈子。

  在大公司上班挺好,比打工洗盘子轻松多了。作为除了一天到晚费口水之外其他也还好,其实我不说脏话不骂/娘倒也还能有理有据地说话。

  至于林恩与给我看那张照片,早被我丢到了十万八千里。

  这天快下班了小同事蹬着她的高跟鞋一路小跑过来说有人找我,我心想林恩与有病吗在一个公司呢怎么不直接来这儿找我,出门一看,是我两年多没见的爹娘。

  走的时候一句话没留更没说我去哪儿了,多半是我前两天碰到那倒霉邻居告诉他们的。

  我那天不该跟林恩与吵架,就算吵架摔门也该小点声说不定她一心软就出门追我了,我下次出门一定看黄历,但凡不宜出行的日子我连公司都不去了。

  五六十岁的人了,扒着我裤腿哭不丢人吗,我还没说话呢,怎么搞得像不孝女抛弃可怜父母呢。

  虽然事实也差不多。

  我可怜的妈一把鼻涕一把泪,说我没出息的弟弟运气不好败了钱,要不是我前两天才听邻居说这玩意儿跑去吸//毒,还以为他只是被骗子骗了两千块钱。

  理所当然的,我爹妈让我给点钱。

  呸,谁爱给谁给,反正我不给。他们也不像打的起官司的样子,真打我也不怕谁。

  我要有预知未来这种能力,跟林恩与来上海的时候就该借钱整个容,谁还能找上我。

  周围围了一圈人了,公司的人也来看围观,还好我在公司人缘还过得去,有几个人上来劝我爹妈的,还有让冷静交流的。

  公司外的人不少在拍照,说不定我要上新闻了,要上新闻了讲述事件经过一定要带上我的合租室友,让她沾点光勉强算上电视了。

  草,真的吵死了。

  我扶着我爹妈,说咱好好说话,这么多年没见了咱也谈不上什么感情,我背上您二位打的伤还没好,爹您举着菜刀差点剁死我的时候真/他/娘的威风。要不是好心人收留我,我得在十八岁那年横死街头,现在估计早化成土了,您怎么这都能把我认出来。

  他们哭得更惨了,说是爹娘的错对不起你,但弟弟是你亲弟弟呀,你怎么忍心。

  果然林子大了就是什么鸟都有,脸皮厚到一定程度上街裸/奔都不脸红。

  谢天谢地,我亲爱的合租室友喜欢踩点下班,时间一到就拎着包包出现在门口要把我带走。

  她和颜悦色地告诉我的爹妈,留下卡号,明天她就转钱,并且让周围的人一一删掉了照片和视频。

  我才不信她会转钱,她冷漠的时候占多数,偶尔心情好才是这副表情,上次还是晚上躺在沙发上说要戒烟,结果到现在还没戒。

  她带着我回家,我告诉她我弟弟的事儿,问她怎么办。

  她点了根烟,一手举着烟,一手牵着我,说还能怎么办,傻子才给钱。

  她吐出一个烟圈,说先报个警给你弟送进戒/毒/所,剩下老两口没人指使学不转舆论,之后怎么过那是他们的事儿,我都带你离开那破地方了,再离开上海也不是不行,不是什么大事儿。

  她一贯是冷静又沙哑的嗓音,补充说,你要不忍心,给老两口留两千块钱也行,多了我不建议。

  真委婉。

  “两百可以,两千不行。”我说。

  这保证是我做事儿最利落的一次,第二天就搞定了上述事件,贴心地给我的爹妈发了条短信教他们怎么买回去的车票。发消息时低头一看她在写辞职信,我问你干嘛要辞职。

  她说,事情虽然没闹大,总归糟心,我们去深圳。

  我一个小前台,写完辞职信通知都还没等到就跟她跑了,收拾行李时对着她的嘴唇咬了上去,后来一发不可收拾,就当庆祝一下彻底跟过往拜拜了。

  火车上我抢过她的手机,把那小哥的照片信息删掉,我跟她私奔过两次了,我知道她才舍不得我嫁给别人。

  她用一种讲故事似的语调问我,你知道我第一眼看见你想的是什么吗?

  我摇摇头。

  “你当时鼻青脸肿的,隔了几步远把我看着。我当时抬眼一瞥,小丫头片子,好倔的眼神。”

  我没答话,在心中双手合十,默念感谢烂俗,感谢千疮百孔,感谢路灯。

评论(64)

热度(4625)

  1. 共297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